6、006

在放弃卖小孩以后,岁荌打算给元宝找户人家收养。

像这么大的小孩,既不知道原户籍地址在哪儿,又已经开始记事,属实有点难办。

就算不报案,也得去衙门问问,给他弄个户籍什么的,相当于岁荌那个世界的户口本身份证,证明元宝不是流民和黑户。

第二天,岁荌趁元宝在长春堂当吉祥物的时候,自己去的衙门。

她们这个县叫清水县,水清不清岁荌不清楚,但衙门看起来倒是挺清廉的。

朴质无华的大门,没有半分衙门的威严跟不可侵犯感。

衙门两边也没值班的衙役,只蹲着两头石狮子,旁边立着一面鼓。

狮子不威严,鼓也没什么敲痕,可见小县城没什么大事情。

岁荌犹豫一瞬,抬手试探性地拍了拍县衙的门。

拍了三、五下,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传来。

“来衙门何事啊?”开门的是个女人,五十来岁穿着青灰色长袍,头发还算黑,身形清瘦,模样看着倒是不凶。

她双手把着门,视线将岁荌从头看到脚,眉头皱巴起来,“先说好啊,衙门里的衙役都外出了,现在就我一人在这儿。”

今个一大早,县令还没起呢,就有村民过来报案,说昨个睡前忘记关鸡笼,养在圈里的鸡一清早全跑出去觅食了,一只都唤不回来。www.qthza.com 极品小说网

县令能怎么办,县令只能披着衣服让衙役们去给村民找鸡。

谁让她就是个清水县的小县令,每日接手的就是这些捉鸡找狗的小案子。

衙役全都外放出去找鸡,至今还没回来,所以岁荌敲了好几下才有人听见。

岁荌还没说话先露笑意,朝对方作揖拱手,“不找衙役,我就是来打听一下籍贯的事情。”

怕对方见她年纪小不当回事,岁荌还颇为心机的加了一句,“长春堂的何掌柜说这事来衙门里找主簿就行。”

何掌柜的名号在清水县极其好用,很多人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许是听见“何掌柜”三个字,对方微微挑眉,手从门板上放下来背在身后,“你跟何掌柜认识?”

“算是认识吧,”岁荌模棱两可,也没撒谎,“不过我现在暂时住在刘掌柜那边。”

见岁荌提起刘掌柜,对方脸上兴趣更浓,目光将岁荌重新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刘掌柜的亲戚还是学徒?”

岁荌模样生得好,清清瘦瘦的个儿,清亮似桃花的眼睛,好看的脸盘,一看就不像刘掌柜的亲戚。

不过岁荌这身灰布衣服,看着格外勤俭会过,倒是像刘掌柜的学徒。

只是就老刘那个抠门劲儿,怎么可能会收学徒呢。

陈柳华让开半个身子,跟岁荌说,“进来吧,我就是这儿的主簿,你这事找我就行。”

县衙小,职位分工并不详细,很多时候都是一人身兼多职。

陈柳华带着岁荌往后堂走,语气纳闷,“刘掌柜招学徒了?”

刘貔貅招学徒?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岁荌摇头,“没有,刘掌柜怕学徒太能吃了,她养不起。”

陈柳华暗暗点头,这倒是老刘的作风。

岁荌猜测陈柳华可能跟刘何两位掌柜认识,也不敢多说谎,解释着,“我现在就只借住在永安堂,帮刘掌柜晾晒草药整理药屉。”

陈柳华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把岁荌带到后堂的书房,翻出一本厚实的账簿本子,“说说你的事儿。”

岁荌把元宝的事情讲了一遍。

“上户籍的话怕是有些难办,得让领养他的人亲自带他过来一趟才行。”陈柳华把账簿又合上。

“可我现在还没找到能领养他的人,”岁荌坐在书荌对面的椅子上,想起什么,试探着问,“如果上了户籍,以后小孩过的好跟不好,别人是不是都管不着了?”

陈柳华点头,“是这个理。”

上户籍相当于小孩的第二次投胎,以后他生活的如何别人管不着,毕竟他在律法上已经是领养者的孩子。

外人手再长,也管不着别人家里的小孩。

岁荌听完一下子沉默了。

虽然没什么血缘,也没多少感情,但岁荌也不想把一个好好的小孩放进火坑里。

陈柳华看着岁荌,笑了下,“你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个懂的。很多人领养小孩,尤其是男孩,就是把小孩领走,根本想到户籍一事。”

寻常百姓有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原户籍所在地,根本不外出,自然用不到籍贯这种东西。加上办领养还得花银钱,所以很多人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办。

反正领的是无地的男孩,没有户籍也不用交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养够了养烦了,还能送走。

这事陈柳华就没跟岁荌说的这么详细,但看岁荌的脸色,她怕是心里也清楚。

陈柳华帮她出主意,“你年纪小办不了领养,但如果你舍不得小孩,你可以让你家人来帮你办个领养,孩子养在她名下也行。”

让岁大宝的姐姐来?

岁荌心道还不如求刘掌柜收养元宝更可靠。

“我给你看看啊,”陈柳华翻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字,“县里没什么人有领养小孩的意愿,像那些家里富裕又膝下无后的,刘掌柜跟何掌柜倒是合适。”

陈柳华看向岁荌,试探着问,“你怎么不把小孩养在他俩那儿?”

岁荌是不想吗?那分明是人家不要。

“刘掌柜说她不养小孩,何掌柜……也没这个意思。”岁荌还是头回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出面处理一个孩子的事情,虽然强撑着,但说到这儿,脊背都有些下塌。

“他俩还没释怀啊。”陈柳华摇头叹息。

岁荌疑惑地抬头看陈柳华。

陈柳华像个npc,“这事你不知道?你知道何掌柜开的药铺叫长春堂,那你知道刘掌柜叫什么吗?”

岁荌摇头,她跟刘掌柜在昨天之前都是药草往来,连话都不多说几句,哪里知道她叫什么。

“刘掌柜大名叫刘长春。”陈柳华满意地看着岁荌张大嘴巴,笑着说,“对,就是长春堂的那个长春。”

汰!

岁荌一脸吃到瓜的表情。

她就知道这两人是两口子!

何掌柜跟刘掌柜的事情,在街上也不是私密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何叶是刘掌柜母亲最得意的学徒,等他及笄后便把他嫁给了刘长春。

可以说,何叶跟刘长春算是青梅竹马。

何叶要强,以男子身份行医却丝毫不让女人,顶着无数质疑的声音,却作势要把药铺做大,甚至还在永安堂对面开了个长春堂。

跟何叶比起来,刘长春的心思就不在医术上,她想做生意,奈何家里不让。她母亲不让,她夫郎何叶也不让。

岁荌眨巴眼睛,“怪不得刘掌柜的医术不如何掌柜,原来是想从商。”

陈柳华摇头,示意岁荌接着听。

何叶跟刘长春成亲三年后,孕有一女,可能是何叶以前为了救人经常以身试药,身体埋下隐患,导致生出来的女儿先天不足从小就体弱。

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生了场急病。

那天正巧何叶外出看诊,只留刘长春在家,等他筋疲力尽地回来时,女儿已经没了。

就短短一两个时辰,小孩就没了。

何叶跟刘长春大闹了一场,失去女儿的父亲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他悲痛至极,急于将自身的遗憾跟痛苦转移出去,加上刘长春医术不够,于是他觉得是刘长春没能把孩子救下来。

失去女儿后,两人只要看见彼此就会痛苦,尤其是何叶,更是整日以泪洗面。

这时候刘家母亲提议从族里领养一个小孩,因为何叶身体原因不能再生,但刘家不能无后。

何叶一怒之下,提出跟刘长春和离,从此以后女婚男嫁互不相干。

刘家想要女儿就让刘长春重新娶个夫郎去生,他何叶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没了就是没了,再好的孩子都替代不了,他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对非亲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这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两人从二十出头的年纪来到三十中旬。何叶此生不愿再嫁,刘掌柜不知为何也没再娶,反正就到了现在。

陈柳华见岁荌过来,还当刘何两人会松口领养个孩子,如今看起来倒是还没释怀。

岁荌听完心里顿时懂了,怪不得刘掌柜让她别拿元宝的事情去问何掌柜。

“何掌柜难受,刘掌柜心里也不好过。”岁荌那日抱着元宝累到跪坐在永安堂门口,向来仔细她那身衣服的刘长春在看见小孩后,毫不犹豫伸手接过大步往里走。

岁荌想,刘掌柜可能是抠门了些,但不至于不在乎孩子。

失去女儿,她定然也痛苦至极。

“怎么能好受呢,”陈柳华道:“亲生女儿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哪个当娘的受得了。”

从医者没能救下至亲,这种感觉无力又绝望。

可刘长春是个女人,她默默忍受了何叶的指责,只为让对方心里好受一些。

孩子没救过来,刘长春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过,何叶说她医术不好她认下,何叶说她心里没有女儿她也没反驳。

对于何叶来说,两人的婚事就是母父之言,是他有从医天赋担得起永安堂,刘长春才听刘母的话娶了他。

如果让刘长春自己选,她不见得娶相貌平平无奇的他,也不见得会继承永安堂。

两人和离,女儿没了是一个原因,何叶心头的这个想法,恐怕是另一个埋得更深的原因。

然而没几个人知道,刘长春医术了得。

陈柳华道:“她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亲自帮人接过生。”

岁荌,“?!”

“你别不信,我女儿就是她帮忙接生的。那时候我夫郎难产,她母亲跟何叶不在药铺里,是她施诊扎穴,我夫郎跟女儿才保住性命。”

十三、四岁的刘长春施诊从容不迫,没有半分新手的紧张忐忑,宛如一个老将。当时陈柳华就知道这孩子没外头说的那么不堪无用。

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的人,沉淀几年后医术更盛,只是外头都在夸她夫郎何叶,她便甘心站在后面打理药堂当个陪衬。

如果说刘长春是因为医术不行才没救回女儿,陈柳华万万不信。

那孩子是先天不足,留不住。

何叶当年可能不愿意相信或者没勇气承认是他自己怀胎时就出了问题,自欺欺人的把火气撒在刘长春头上,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失去女儿的痛苦,否则他如何活得下去。

刘长春心里也清楚,这才一句话都不辩解。

可当时抱着小小的女儿坐在床边时,感受到她逐渐没了呼吸,刘长春的心都疼碎了。

这些话如果不是陈柳华说给岁荌听,岁荌真的很难从刘掌柜那张貔貅脸上看出她还有这样的过往跟担当。

今天来衙门,事情虽然没办成,但听了一肚子的陈年往事,导致岁荌回来的时候看见刘掌柜,都觉得她像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隐忍又强大。

刘掌柜,“……?”

刘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扒拉她那枣木算盘,被岁荌看得心里发毛。

她默默从抽屉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将自己的脸看了一遍。

也没脏东西啊。

瞧见岁荌回来,原本坐在柜台旁边小矮凳上的元宝立马眼睛一亮。

他颠颠地朝她跑过来,站在她身边,跟只见到大狗的小奶狗一般,小脸发光,高兴的就差围着她摇尾巴了。

岁荌垂眸,伸手揉他脑袋,故意恶劣地问,“今天扎针时是不是哭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元宝最怕别人说他哭,闻言立马摇头。

“没哭,”他指着小矮凳,软声软气,“坐那儿有风,风吹了眼睛。”

明知道有风但还是坐在那里,因为那儿视野最好,一眼就能看见她回没回来。

岁荌抿了抿唇。

他肯定是怕她跑了不要他了,才在这儿巴巴地等着。

岁荌蹲下来,心里有点点的不是滋味。

刘掌柜看岁荌不进来,便朝她招手,“别蹲着,过来跟你说件喜事。”

她朝元宝努嘴,“有人看上他了,想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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